皇城,大明宫,紫宸书房。
隆正帝面色惊怒的看着朱正杰,高声道:“你说什么?!”
朱正杰面色微微发白,道:“主子爷,川宁侯府里,一个……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大概是朱正杰极为受宠的表现之一,不是每个太监都有资格管隆正帝叫主子的……
隆正帝怒道:“人呢?”
朱正杰嘴巴有些发干,道:“无影无踪。”
隆正帝想不通:“都中各大勋贵府第,哪家没有秘间?
黑冰台的人,中车府的人,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耳目,犬牙交错,枝蔓勾连。
宁至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能在神京城内,将满府的人无声无息都带走。
他若真有这份能为,朕还有机会站在这?”
朱正杰道:“陛下,川宁侯府的秘间,从来都是最少的。
他家以军中酷烈之法治家,家中也没什么仆婢,多为军中老卒。
所以,川宁侯府的秘间,都是每隔很长一段时日,才送出一回情报。
而且还不定时……
往日多数也没甚大事,也就是从去年起,川宁侯府世子宁泽辰,开始与宁国侯交往甚密后,多了些情报……
奴婢怀疑,这幕后黑手,和当初西域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伙人所为。
此人定是朝中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仅在军中有极深的根基,而且各方人手都买他的账……”
此言一出,一旁的邬先生和苏培盛面色都微微一变。
隆正帝眉头皱起,道:“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宁至就已经是手掌五万雄兵的实权大将军,再比他更强的,就只有军机阁中的那几位。
温严正和施世纶又是前些才调入军机阁的,剩余的就只有牛继宗和方南天……
你的意思,是牛继宗?”
朱正杰看着隆正帝陡然凌厉的眼神,连忙跪下,道:“主子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奴婢也不知道是哪个,但是,能在都中有这等能量的,除了这样的人物外,奴婢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也许,他不是军中的大人物,但是在军中有极大的影响力,也说不准……
哎哟!”
朱正杰话未说完,就被隆正帝一脚踹在肩头,狼狈起身,耳边传来隆正帝的咆哮声:“混账东西,你直接就说那个幕后黑手是贾环好了!
好大的胆子,敢在朕跟前搬弄是非。
若真是贾环,朕此刻还有命在吗?”
邬先生在一旁观之,暗自摇头,觉得这个朱正杰真是年轻不晓事,更是在作死……
他还真以为隆正帝这二十年的皇帝只是泥塑菩萨吗?
凭他区区一介阉庶,也敢在隆正帝面前搅弄是非。
贾环是什么人?
他影响力巨大,但身上偏偏连一官半职都没有,根本不用担心历代皇帝都忌惮的,权利过大、影响皇权、尾大不掉的局面。
这世上,还有比这种人更适合当刀做抢的吗?
隆正帝用起来正是得心应手的时候。
更兼他赤子诚心,连私藏天家贵女这等放在寻常人家可抄家杀头的事都与隆正帝敢坦诚相告。
这件事,让他真正做到了简在帝心。
这个时候耍心机给贾环上眼药,真真是蠢材!
不过,到底是在跟前养大,并一手调.教出来的忠犬,多少有感情在。
所以看着朱正杰捣蒜一般的在金砖上磕头,不一会儿额头上便一片青紫后,隆正帝冷哼了声,警告道:“再没有下次了,行了,好生回话。”
朱正杰感激不尽的又重重磕了个头后,站了起来。
只是,邬先生看了眼他眼角还未敛尽的一抹怨恨之色后,又微微摇了摇头。
却没多说什么,年轻人,让他多吃点苦头,有助于他自我成长……
就听隆正帝再问道:“黑冰台什么情况,柴玉关何在?”
朱正杰道:“回主子爷,昨夜皇太孙受袭后,柴玉关便带着白虎和玄武追了上去。
他们暗中除了在保护太孙外,也在想着负责抓出幕后黑手。
只是,至今未回……”
隆正帝闻言,眼睛微微一眯,不动声色间,与邬先生对视了一眼。
许多事都有了答案……
太上皇果然还不知昨夜之事。
沉吟了阵,隆正帝道:“去,继续下去打探,将川宁侯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蛛丝马迹。
朕就不信,那么一府的人,就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那么一群看不见的黑手隐在暗处,朕寝食难安!”
“奴才遵旨!”
朱正杰再跪下一礼后,转身出去。
看着他出去的身影,隆正帝轻轻摇了摇头,对邬先生道:“到底还是太年轻,经不起大阵仗……”
邬先生笑道:“底子还是好的,毕竟是陛下一手调理出的人,再经些事,遇些挫折,总会担得起事。”
隆正帝嗯了声,不再说他,又道:“先生以为,到底是何方妖魔,在京中鼓荡风云?竟能一夜间,搬空川宁侯府!”
邬先生缓缓摇头道:“既然之前的消息是不定时且间隔极长时间才送出一回,那么就很难判断,川宁侯府是否真的是在昨夜搬空。
也可能,是宁至早就出手,将家人转移也说不定……
不过陛下,这事交给中车府去操心就是。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果,臣所料不差,柴玉关,怕是要出事了……”
隆正帝闻言,面色豁然一变!
他细眸如电的看向邬先生,尽管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压抑不住的颤抖,问道:“先生此言,怎讲?”
邬先生面色肃穆道:“但凡他无事,或者,活着……
发生了昨夜那场惊天动地之事,他绝不会不知道,通报太上皇,乃是第一要务!”
隆正帝闻言,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看着邬先生道:“甚有道理!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陛下最好在太上皇出关前,让军机阁主动通过镇国将军掌蓝田大营的提案。”
邬先生斩钉截铁道。
隆正帝闻言,皱起眉头,道:“可是……十三弟与赵氏伉俪情深,相濡以沫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他连一个妾室都没有。如今赵氏病逝……对十三弟的打击太大,朕担心,他扛不住。
而且,军机阁,又怎会通过这个议案?”
邬先生面色忽然变的幽深莫测起来,他看着隆正帝道:“陛下,十三爷那里,只要陛下晓以大义,想来,他是可以体谅陛下,再度出山的。
至于军机阁……
陛下,此事全在一人身上……”
“贾环?”
……
“喲!环哥儿来了?”
云来阁中,本来已经撂下脸子,准备说几句尖酸刻薄的话,狠狠刺一刺这个“不识好歹”、“没有孝道”的史家女的史鼎夫人,听到门声响后,与眼中含泪的史湘云一起回头一看,面色顿时一变,忙起身赔笑道。
她也不知贾环在外面到底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只顾心虚的对史湘云亲昵责备道:“瞧你这傻丫头,刚才婶娘是怎么教你的?在家里你是史家的大小姐,都宠着你让着你。
可出了阁后,你就是作媳妇的,得敬着家里的老爷,这才是为人妇之道。
还不快跟环哥儿问安……”
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拿眼光看贾环的面色。
贾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保龄侯夫人,本侯家事,也用你来教吗?”
史鼎夫人不过一内宅搅和的妇人,哪里经得起贾环这等上过沙场,割过人头的武人的气势,面色唬的发白,喏喏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敢再摆什么长辈架子。
史湘云在一旁看了,轻轻一叹,拉了拉还在那散发“王八之气”,逼视史鼎夫人的贾环……
贾环这才作罢,冷哼一声,然后看向史湘云,轻轻一笑,气势全消,道:“云儿,你甭听外人瞎扯。
咱们夫妻之间,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顺心怎么来才是。
过日子是咱们在过,又不是不相干的人过。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不行吗?”
“呸!”
史湘云被这臭不要脸的当场表白,给弄的面色滕的涨的通红,又羞又臊,心里却甜蜜之极。
她知道,贾环是在回击方才她二婶的那些屁话!
他在维护她的颜面。
果不其然,悄眼看去,史鼎夫人瞠目结舌的楞在那里……
史湘云一双大眼睛,从方才的黯淡,又恢复成了明亮有神,看着贾环,说不出的爱意……
一旁的史鼎夫人看在眼里,心里竟有些发酸和不忿。
都是女人,凭什么这个克父克母的失怙之女,却有这般好的境遇。
她的爱女,也是贾母老太太的嫡亲侄孙女,却连贾府都少上门……
史湘云在一旁心里又是一叹,目光微微哀求的看向贾环。
贾环目光柔和的看着她,道:“走吧,一起去老太太那里。那两个又在那里闹,索性一次讲清楚,生死随他们选。”
史湘云闻言,却犹豫了下,看着贾环道:“你为难么?”
贾环哈哈一笑,豪气万分道:“为难?他们还不配!”
……
荣庆堂。
贾母面色难看的坐在高头软榻上,听下面她两个侄儿,在那里唉声叹气一阵,高声叫骂一声的在抱怨。
并口口声声说,若是丢了祖宗的爵位,他们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对于这种东西,贾母心里一阵悲哀。
想她父亲,第一代保龄侯,何等英雄了得。
荣国帐下,第一等骁勇战将。
百万沙场中,所向披靡!
纵然身死,而英名不散!
可是缘何,如今就出现这等不要脸的子孙呢?
竟以死相逼!
“老祖宗,莫要苦恼,已经派人去寻三爷了,想来,三爷一会儿就到了。”
鸳鸯看到贾母脸上的苦涩,轻声劝道。
贾母脸色却愈发阴沉,哀叹了声。
她了解贾环的性子,她在时,贾环定然会保史家兄弟不死。
可他们哥俩这般闹下去,只会让贾环心中愈发厌恶,一****不再了,贾环绝不会再去管他们二人的死活。
到时候,保龄侯府史家,就要……灰飞烟灭了。
“姑母,你倒是说句话啊!都是贾环干的好事,啜叨皇帝收拾了忠顺王,还收了他宗正之职。
要不然,我们史家好好的,怎么会遭这个难?
他惹出来的事,贾家总不能不管吧?”
保龄侯史鼎高声道。
他身旁,忠靖侯史鼐亦高声附和道:“就是!他还以为他能为有多大是吧?等着瞧吧!
不日太上皇出关,看他如此胡作非为,为虎作伥。
有他好果子吃!
他还敢当朝欺凌太后,毙杀太后身边的得力公公莫为广,嘿!
他现在若是不拉我们兄弟一把,等日后,他可别求我们史家就他们贾家!”
“就是!”
史鼎高声道。
一旁作陪的贾政和贾琏,脸色都阴沉下来。
贾母却白了脸……
“哼!”
就在这时,门口处传来一声满含怒气的冷哼声。
众人看去,却见贾环面色铁青的大步走来。
史家哥俩的气焰瞬间消了下去,脸上竟浮现出谄媚笑意……
看到这哥俩这般奇葩的表现,贾母真真是连悲哀的心都没了。
哪怕,哪怕他们混账到底,在贾环面前也充硬不低头,贾母心里也好受些……
贾环却看都不看他们兄弟一眼,径自走上堂前,坐在软榻上,拉起贾母有些冰凉的手,道:“老祖宗放心,今日朝中之事,与孙儿无关。
太后驾临武英殿,干预朝事,是被李光地李老相爷出言请回了后宫。
莫为广亦是因为出言干政,才被李老相爷请陛下下旨杖毙。
这些事,当朝诸公,两阁阁臣皆在皆知。
却不知为何传到外面,却成了孙儿的锅。”
贾母闻言,长呼了口气,面色和缓了些,看着贾环道:“兴许,是外面人爱听少年英雄的事,才安在了你的头上。”
贾环忽然得意一笑,道:“孙儿也这般以为!”
贾母哑然失笑,不过目光看到下方尴尬的两人后,笑容又凝固了。
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时,史湘云与史鼎夫人从后面上前,她先给史家兄弟俩见礼后,被贾环招手召唤,也上了高台,坐在贾母的另一侧……
贾环面色淡漠的看着堂下的两人,声音平淡道:“两位表叔想来是错怪我了。
因为在忠顺王府内,发现巫蛊密室,内中所设之阵,骇人听闻。
亦是因为此事,忠顺王才会被下了辅政大臣之职和宗人府宗正之位。
乃他自己所为,却是与我无关。
至于清查这些年来的爵位承袭问题,更是陛下乾坤独断的结果。
我一官半职都没有,如何又能左右陛下的意志?
真是荒唐!”
史鼎史鼐兄弟俩闻言,面色死灰。
史鼎道:“环哥儿啊,听你叫我们一声表叔,我们心里真是高兴……”
贾环眼角嘴角一起抽了抽……
史鼎却愈发深情,史鼐在一旁也配合着。
想来贾环重情义的名声,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史鼎继续道:“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哪!你们老祖宗,是我们史家的姑奶奶!
咱们分得清彼此吗?
不能啊!
所以,你可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史家落难……”
“打住!”
贾环伸手挡住史鼎的表演,冷清道:“表叔,我叫你一声表叔,是因为我们贾家家教森严,教养所致。
从你们史家紧抱忠顺王大腿,与我们贾家作对起,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过,看在老祖宗姓史的份上,今日,我给你们指出一条活路,听不听随你们。”
满堂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贾环身上。
史家哥俩脸色虽然如同吃了屎一样难看,可还得忍着听贾环的“教诲”。
贾环道:“如果你们还想保存史家,那么现在就回家,起草折子,请求消去亲贵武爵,恢复宗亲之爵。然后,举家牵往外省赴任。
越偏僻越荒凉,离神京城越远的地方越好。
对了,就西域吧。
等西域收复后,那里是个好去处。
只要你们过得惨一点,陛下看不到你们,不会想起你们就恶心。
史家,总还能保全一份官职……”
“你!!”
装了半天孙子的史家哥俩闻言勃然大怒。
史鼎怒道:“贾环,在你眼里,我史家就必败不成?”
贾环冷笑一声,垂下眼帘不予理会。
史鼐嘿然一声,对贾母道:“姑母,瞧瞧,这就是贾家的人!忘恩负义的畜……”
史鼐没骂出口,贾环猛然抬起眼帘,双眼中目光悍然森冷的射向他。
眼神中的凶戾之气,生生将史鼐嘴中的话给逼了回去。
贾环声音森寒,一字一句道:“史鼐,你可以辱骂我,但请记住,永远不要侮辱我的家族。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史鼐被贾环的目光唬的面色苍白,话都不敢再多说。
想起贾环这些年来做的事,下的黑手,他心里一阵发寒。
见在这里怕是闹不出什么结果,他与同样面色发白的史鼎对视了一眼后,匆匆对贾母一礼,转身就走……
待史家哥俩离去后,贾母长叹息一声,面色似乎苍老了许多。
下面贾政怒视着贾环,连连给他使眼色,让他劝好贾母。
贾环点点头后,脸色转暖,看着贾母道:“老祖宗,咱们祖孙俩,不是早就定好了对他们兄弟的策略了吗?
他们两个,是没什么拉把的必要了。
但是老祖宗放心,日后,只要史家出现了可造之材。
孙儿一定会用心扶持一把。
争取重现史家一代保龄侯的荣耀。”
贾母闻言,脸色好了许多,看了看贾环,又看了看另一侧的史湘云,忽然笑了,对贾环道:“你也别瞧不起我们史家,当初不知道哪个不害臊,一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巴巴的央求我要娶我们史家女。”
史湘云闻言,在一旁面色顿时大红。
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人。
下方的贾政和贾琏见贾母心情就这样好了,也放下心来,一起告辞离去。
贾环更无忌惮了,嘿嘿笑道:“孙儿发现,这一代人中,若是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就容易吸收同代人的气运……”
贾母以为贾环在夸他自己,正想啐他一口,却听贾环继续道:“就比如说老祖宗您,您是将史家两代人的福运都吸取了,才成了这般有福气的老寿星。
还保佑了咱们贾家族运昌盛!
再到云姐姐这一代,哎呀,更了不得了!
她不仅吸了阖府女孩子的气运,长的貌美如花。
还吸取了史家几代男儿的气运,不仅自身有英武气,还保佑了孙儿武运长存!
孙儿慧眼如炬,正是一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才早早的跟老祖宗求了她当媳妇的!”
贾母见他不要脸的得意样,一如当年一丁点大时跟她求湘云时一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史湘云虽羞得满脸通红,可每次听到这一段往事,心里都如蜜一样甜!
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悄悄的看向贾环,四目相对时,竟有些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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