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宣仪伯一走,苏殷就卸下了脸上温和的面具,呲牙咧嘴的揉着手臂。
修罗段言一愣,紧张万分的就要掀开苏殷的衣袖:“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
苏殷一把把他的手打开,瞪着眼睛道:“女孩子矜持一点,大白天掀男人衣服像什么话?”
修罗段言讪讪的收回手,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下人们,悄悄的凑近苏殷问道:“爹爹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下手不重才怪呢,也不看看,你可是他唯一的闺女。”
“也是哦!”
苏殷和修罗段言保持合适的距离慢慢在院子里散步,时辰差不多了苏殷转头道:“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提亲不合时宜,明天会正式请媒人上门。”
“行吧!”
修罗段言点点头,看着丰神俊朗的苏殷笑了笑道:“这还是你第一次为了我打架。”
苏殷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扭过头轻声道:“什么打架,这叫接受岳丈大人的教诲。”
“是是是,教诲。”
等了一会儿,修罗段言道:“你能回一趟九宸吗?”
“怎么了?”
修罗段言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把事情告诉了苏殷:“陆吾……回来了。”
“陆吾……”苏殷瞳孔一缩,气息紊乱了一瞬间,身侧的拳头握紧。
“他回来了?”
修罗段言注意到了苏殷微妙的情绪,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在哪儿?”
“瑶池。”
苏殷冷冷的勾唇一笑:“他是去找瑶昭化的?”
“应该是吧……我不知道。”修罗段言摇摇头,他不清楚当年阿殷、陆吾和瑶昭化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陆吾带着瑶昭化消失了,阿殷失去了他的狐心。
阿殷的狐心原本是九尾狐族至宝,阿殷是天生的九尾,九尾狐族这一代天赋最出众的一位,于是涂山族长以及长老们就把至宝狐心融入了阿殷的狐心之中。
失去了狐心以及至宝的阿殷从那时起就疯了,他疯狂的攻击道统,截杀道统成员,仇视所有的人族。
那个时期,人族人人自危,是最黑暗的时代。
在阿殷的纵容下,有着微末道行的小妖袭扰人族的领地,肆意残杀人族。
后来阿殷身体渐渐衰败,有了妖王的约束,小妖们才收敛。
至于那时候他们为什么不管?
因为阿殷那时候满心都是仇恨,他们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帮忙递上屠刀罢了。
伪神可帮不了道统和人族,他们也活在深渊之主的阴影下,哪里敢做什么。
要不是后来伏林继承了道统,或许如今道统已经不在了吧!
笑了笑,修罗段言收回不知飘到哪里的思绪。
“既然他回来了,那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
苏殷放开拳头,转头望着矮了他一个头的修罗段言。
修罗段言诧异的发现,阿殷眼里浓浓的恨意已经很淡很淡了。
“嗯。”握了握拳,修罗段言点头。
“明日媒人上门,你可不能把人关在门外。”苏殷趁机揉了揉修罗段言的脑袋,眯着眼睛调笑。
修罗段言也不恼,任由他揉,反正来日方长嘛!
修罗段言笑眯眯的看着苏殷:“交换庚帖之后,你可要常常来约你的未婚妻哦!”
“好。”
那个人的眼里,有万千星辉,有烟花烛火,有晴空万里,还有独一无二的他。
修罗段言贪婪的汲取苏殷身上的温度,却又小心翼翼的不敢靠的太近。
……
……
“祁砚!”
张侍郎气势汹汹的冲进苏殷的院子,苏殷还没搬走,准备好好休整一下新房子才搬过去。
苏殷撩了下眼皮,撑着脑袋望他:“干嘛?”
“我书房的那本兵法呢?”
“送人了。”
“送人了?”
张侍郎身子晃了晃,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殷。
“送谁了?”
“唔……”苏殷想了想,果然回忆起来那本书应该是放在聘礼里面了。
“送岳父了。”
宣仪伯应该会自己留着吧!
苏殷有些犹豫的想着。
张侍郎捂着心脏摇摇欲坠,指着苏殷开口道:“你……你见色忘义!”
苏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扔到张侍郎怀里,张侍郎手忙脚乱的接住,懵逼的看着苏殷。
“这是什么?”
“你不就是想写一篇关于兵法的文章嘛,那本都是实战没什么用,看这本。”
说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起身就要去房里睡觉。
张侍郎终于弄明白了,感动的眼泪汪汪,毅然决然的拉住苏殷,忽视了苏殷的冷脸:“小宇,还是你对我好。”
“滚!”
“好嘞!”
张侍郎抱着书麻溜儿的滚了。
然后第二天国君就收到了张侍郎的上书,那奏折里的话真真是字字恳切,情真意切的让人热泪盈眶。
“爱卿啊,孤看到你的一腔爱国之心了。”可惜就是没啥用。
国君放下奏折,眼含热泪。
自己挑的侍郎,哭着也要宠下去。
张侍郎被国君一番话弄的激动不已,一激动就发誓要揽下军务。
还好被还清醒的兵部尚书拦下了。
“侍郎别急别急,这军务繁忙,侍郎还要主持乡试,怕是抽不开身,且等等吧!”
国君松了口气,差点被张侍郎惊出心脏病。
苏爱卿啊,孤平时错怪你了,你才是真的能替孤分忧啊!
国君陛下这一刻看兵部尚书特别顺眼,觉得兵部尚书的大肚子都变得富态起来。
张侍郎想起来自己确实已经接了乡试的担子,确实是抽不开身了,于是只好遗憾的放弃。
在场的各位俱都松了口气,还好啊还好。
张侍郎确实才华横溢,可是他跟军务根本沾不上边儿啊!
回到家张侍郎就要去找苏殷,可是管家却笑眯眯的告诉张侍郎:“祁先生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张侍郎茫然的看着管家。
“说是约了宣仪县君。”
张侍郎:“……”
感觉心好疼,他是不是也该找媳妇儿了?
张侍郎突然开始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是他还没想出个什么,国君的赏赐就到了。
“国君怎么又赏东西下来了?”
管家连忙叫人清点东西送进库房,然后打赏了送东西来的内侍。
张侍郎也想不明白,大概是因为他文章写的特别好?
“管他呢,有赏赐还不好。”
张侍郎没有多想,直接让人收好就想出去浪。
听说最近国都里的读书人喜欢办什么论谈,出了很多好文章。
这种场面,他怎么能不在,他必须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偶遇命定之人。
带着这种迷之自信,张侍郎带上两个侍卫就出发了。
“侍郎不是要去论谈会?怎么走这个方向?”
侍卫甲歪着身子问侍卫乙,侍卫乙摸着下巴道:“估计是想多看看贫民百姓的生活,体验疾苦吧!”
这个方向去论谈会,要绕半个外称,他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了。
毕竟,正常人都想不明白,张侍郎脑子里的想法。
越走越偏后,张侍郎终于在一个旧房子门口停下了脚步。
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男孩儿才过来开了门。
“你们在外面等等。”
“是。”
两个侍卫拱手,然后直直的站在门口不动了。
张侍郎进去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出来时心情不是太好,他垂头丧气的看了看门,然后对侍卫道:“走吧!”
两个侍卫不知道侍郎是怎么了,不过他们却知道侍郎一个月必定会来两次这个地方,这是他们摸出来的规律。
但是侍郎到底为什么来,他们还真不清楚。
张侍郎的到来让论谈会的气氛达到了顶峰,人人都知道张侍郎是国君的宠臣,日后是一定要青云直上的。
再说了,张侍郎的文章在整个天下也是十分出众,他们哪怕只是崇敬张侍郎的文章也足够对他恭恭敬敬的。
“见过侍郎。”
“见过侍郎。”
读书人门们纷纷站起来行礼。
张侍郎矜持的颔首,然后被人请上了评委的位子。
“侍郎请坐。”
“多谢。”
张侍郎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谦虚,理所当然的就坐下了,身边都是一堆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就他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看起来格外诡异。
“诸位刚才在讨论什么?”张侍郎笑眯眯的问。
一个学生站起来行了个学生礼道:“学生们在讨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邹狗。”
这个问题有啥可讨论的,一个个的又不是要坐而论道,闲的。
虽然内心这么想,但是张侍郎啥也没说,只是笑着让他们继续。
听着一群读书人揪着这么几个字反反复复的吵,张侍郎有些无聊了。
在偷偷打了第七个哈切后,张侍郎坐不住了。
说好的文章呢,说好的有意义的讨论呢?
一个个的不知道在干啥。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张侍郎一开口,一群读书人们不说话了,纷纷停下来听着他说。
“《庄子·天运》: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
“一切事物都有自身的“中“,而这个“中“都同样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如果找得到一确定事物的“中“,就是找到了其相对稳定的状态,也就是找到了该事物的本质的方面。这种去找到事物的“中“的办法就叫做“守中“,亦即所谓“中而用之“,这个中即是心中,也就是守仁。”
“又有圣人言:天地任自然,无为无造,万物自相治理,故不仁也。仁者必造立施化,有恩有为。造立施化,则物失其真。有恩有为,则物不具存。物不具存,则不足以备载。天地不为兽生刍,而兽食刍;不为人生狗,而人食狗。无为于万物而万物各适其所用,则莫不赡矣。若慧由己树,未足任也。“
“原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意思是:天地与圣人,仁的不复存在。而仁五行属木,五官属目,五季属春,因而可知春季无木,则天地死气,人无目,则内心黑暗。后一句、多闻数穷,不若守于中。即是说、听多了仁的说法,不如心中守仁。道德经对于人道的阐释,即可由仁心初见,而仁者是无战的,亦是无敌的,所以心中守仁,方才宇宙万物都有了灵性。”
“守仁……”
不止是学生,便是大儒门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言论,愣愣的思考张侍郎话里的意思。
半晌一个老先生站起来,郑重其事的朝张侍郎行了个礼道:“学生还有一字不明,请张先生不吝赐教。”
“不敢赐教,老先生问就是。”
“天地当真没有仁爱吗?”
“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用时显贵,用后废弃,天地万物,莫非如此。哪能说天地不仁?“
是人心不仁啊!
老先生沉默着拱手致谢,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酒楼。
苏殷抱着手和修罗段言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天啊,那么高高在上,哪里会在乎世人。”
苏殷微微一笑,扭过头望着修罗段言道:“你觉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修罗段言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张侍郎。
是啊,他很像一个人。
一个自小在涂山长大的人族,后来为了涂山献上生命的人。
其实那个人比阿殷更像涂山氏的成员,端方典雅,一举一动都能赞一句君子端方。
所以,阿殷很讨厌他,阿殷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常常被他抓到。
可是后来,也是那个人保护了阿殷,让阿殷在那时保下了命。
那时候苏殷问自己,他怕死吗?
他怕,可是那个人也怕啊,他甚至看到那个人眼中的恐惧,可是那个人还是一往无前的挡在他身前。
“阿殷,你要活下来,为整个涂山氏活下来。”
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呀,大概是把整个涂山氏当做生命的人吧?
苏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