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了。”陆无心的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中又有尘埃即将落地之感。
等待结果的过程,比结果本身更让人难熬。
“乌云然,好好的不待在寒衣城,出来瞎溜达什么呢?”
来人骑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明明是个男子看着却阴柔如女儿,眼睛细细长长的,被他看一眼仿佛被蛇盯住了一般。
“明德公公?”
陆无心见了来人眉头便是一皱,这家伙不好好的待在宫里,怎么会参与追杀?
莫不是,当年之事的原因?
乌云然一向信奉输人不输阵,当即反击回去:“明德公公不好好去哄着你们的陛下,又想来多管闲事吗?”
当年寒衣公子独身闯荡江湖的时候不小心杀了个贪心不足的衙内,谁知道这个衙内是明德公公的干孙子,明德公公便不依不饶,最后差点被寒衣公子废掉武功。
没成想,如今又来了,这是学不乖啊!
明德公公脸色沉下来,他想起了曾经被寒衣公子摁在地上摩擦的过往,想到眼前这个气人的小子是寒衣城的人就忍不住怒火。
反正寒衣公子不在,他正好出出当年的恶气。
“哼,口舌之利。”明德公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乌云然。
“小子也只有口舌之利了,不像明德公公,如今成了官家面前的红人,颇受恩宠。”
乌云然就不想把话往好了说,反正都这样了,还不如让自己开心点。
当今陛下年幼,不过登基已有好几年了,是在先帝仙逝后被大臣们赶鸭子上架的。
明德公公得势也是那时候的事,他身为唯一一个能近距离接触幼帝的人,自然被幼帝信任有加。
不过一个人再风光也有落魄的时候,现在宫里已经不是明德公公的天下了,而是另一个皇帝的贴身太监,如今的掌宫大监。
明德公公得宠那么多年,最后叫一个以前看不起的人爬到头上,这事一直被他视为奇耻大辱,从来不许别人提及。
乌云然此刻这么说,简直就是在明德公公心口捅刀子。
“小子好利的嘴,只是不知,你还能牙尖嘴利多久。”
明德公公想一刀戳死乌云然,然后他就这么做了。
“铛!”
刀剑相互撞击的声音惊了不少人的马,那些江湖人士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乌云然慌忙提剑抵挡,被明德公公的刀力震退了几步,甩了甩握着剑的手。
乌云然呲着牙,这个太监好大的力气,震的他虎口发麻。
“小子力气很大嘛!”
“哪有您的大?”
明德公公明知自己说不过那个混小子还非要开口,结果毫无意义又被刺了。
“乌,云,然!”
这语气里的愤怒任是个人都听的见,乌云然朝要出手帮他的陆无心摇摇头,然后调笑着抱抱拳弯腰道:“哎,您叫小辈有什么事吗?”
“你……”明德公公气的手指颤抖,指着乌云然颤颤巍巍的怒道:“你这个小无赖!”
乌云然咧嘴笑道:“师兄们也这样说。”
还当是夸你呢?众人不由为乌云然的厚脸皮折腰。
这家伙,还真不像是寒衣城出来的。
寒衣公子的弟子们,有哪一个像这样没脸没皮的。
据说还是寒衣公子亲自教导呢,怎么差别那么大。
众人想了想曾经见过的寒衣公子另外两位弟子,然后对比了一下脸皮比城墙厚的乌云然,默默的摇了摇头。
明德公公气笑了,举起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开口道:“今日,是你的死期。”
“哎呀,”乌云然抚了抚胸口,表情格外夸张,“这可不行,您比小子大那么多,小子怎么也不能死在您前头,多不吉利啊!”
“受死!”明德公公觉得再让这小子说下去,他非得气死不可。
乌云然嘴上话不少,但是眼睛从来没离开过明德公公的武器。
公子说过,一个人的性格很大程度上跟他的武器是挂钩的,就比如一个脾气暴戾的人使不了软剑,一个温和的人也用不了大锤。
但是无论是怎样谨慎的人,只要心绪波动的厉害,都会出现缺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个这些缺点,击败面前的敌人。
无论敌人先前有多强大。
脾气暴戾的人最受不了人激,这种人若是控制好了,比性格谨慎的人更可怕。
但是若是控制不好,那么便没什么可畏惧的。
乌云然握着剑的手跟明德公公过招,另一只手轻轻垂下,袖子里的手悄悄给陆无心比了个手势,见陆无心隐晦的点了点头,乌云然将视线集中于面前的明德公公。
明德公公的攻击很犀利,他虽然嘴炮怼的爽,但是对上暴怒的明德公公还是显得左支右绌,苦苦支撑。
明德公公的怒气没有下降,看到乌云然对他挤眉弄眼怒气更是高涨。
该死的混小子,今天便是寒衣公子来了也保不住你。
你当真一位当年寒衣公子愿意保下你,今日便也会日夜兼程来救你吗?
他可是知道,寒衣公子七日前还在寒衣城,就算接到寒槿洛的书信就赶来,也不可能今日到这里。
想到这里明德公公露出轻蔑,冷笑着加快了速度。
乌云然此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因为挡不住刀气碎成了一条条碎布,侧身避过一刀的间隙,明德公公的腰腹露了出来。
乌云然心中一喜,就是现在!
“唰!”
长鞭趁着机会缠住了明德公公的脚踝,明德公公一时失重跌下几分,乌云然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趁你病,要你命。
旁边的江湖人士见状就要帮忙,哪有两个人欺负一个的,忒不要脸了。
可是他们却选择性的忘记了,明德公公一个闻名江湖已久的前辈跟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打,不也是欺负人吗?
风息冷漠的转了下眼睛,掏出几柄飞刀拦住了要出手的江湖人士。
“风息,你什么意思?”
几个人气的跳脚,这个风息和原晞女是怎么回事,到底是站哪边的?
这些杀手真是太没信誉了!
风息冷冷的抬眼,开口道:“没什么意思,你们这些前辈去一个就是欺负人家了,还想围攻吗?”
还要不要脸了?
“况且,你们只是出钱叫我们杀人,却没说什么杀啊!咱们七杀殿的规矩,七日之内都是有效期哦!”原晞女趴在风息肩膀,嘟着嘴仿佛邻家女孩般。
江湖人士互相看了看,他们虽然是跟着来讨伐巫衣教余孽,但是实力跟这些顶尖强者比不了。
就单单一个风息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何况还要加上原晞女。
再说,这么多人欺负人家一个孩子,说出去确实不太光彩。
他们理所当然的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来掩饰他们的怂。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明德公公避开了乌云然的攻击,同时挣开了陆无心的长鞭。
即便反应足够迅速,但是他的腰间还是被乌云然划破了一个口子。
但是重要的不是那个口子,而是乌云然的剑气,伤口一阵阵发寒。
“你这个不是巫衣教的路数吧?”
明德公公捂着上楼,脸色苍白。
乌云然挑眉笑道:“谁规定巫衣教的人就只能学巫衣教的功法了?”
果然是寒衣城学来的,明德公公退后了几步回到江湖人士的队伍中。
乌云然奇怪的看了那个太监一眼,继续去扶着陆无心。
“谢了。”他看着风息道。
风息瞥了他一眼,没有理,非常冷漠的道:“我只是不想你在寒衣公子来之前成了一具尸体。”
乌云然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
江湖人对风息不敢大声嚷嚷,对明德公公可没那么好的脾性,其他人不敢开口,但是一开始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却冷着脸对明德公公道:“就这么回来了?”
明德公公忍了这口气,抱拳道:“晚辈不敌,请前辈赎罪。”
“我看你不是不敌,而是根本就不想出手吧?”
老者说话半点不遮不掩,就这么直白的揭露了明德公公的心思。
明德公公不说话,老者转头环视了一圈后面的江湖人,冷冷的道:“还有谁承了寒衣公子情不愿意出手的,出来就是,在里面站着充人数吗?”
老者话音一落,一个男子就带着几个跟他长相相似的三个人站了出来抱拳道:“寒衣公子于晚辈兄弟四人有大恩,若是对他护着的人出手不亚于恩将仇报,晚辈不愿后半生愧疚难安,见谅。”
说完带着三兄弟就离开了队伍,找到了中间,摆明了谁也不帮的姿态。
老者沉下脸,看着剩下的江湖人:“可还有吗?”
等了一会儿,一个微胖的男人慢腾腾的挪了出来,脸上的笑带着讨好与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道:“前辈赎罪,小人的妹子得寒衣公子搭救,此恩不得不报。”
老者冷冷的俯视着男人,直到男人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转过身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微胖的男人连连鞠躬,感激涕零的找到了先前那四兄弟身后。
“现在没有了吧?”老者傲然的看着乌云然等人。
明德公公眼神落在乌云然身上,然后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老者身边,到了微胖男人的旁边。
老者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只是脸上惊讶了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冷声道:“乌云然乃巫衣教余孽,巫衣教曾经为祸世间,害死了中原多少武林前辈,今日,我等便斩杀巫衣教少主,”
转了转眼睛,视线落到陆无心身上。“以及巫衣教护法陆无心,也算给死去的前辈一个交代。”
乌云然手指紧紧的捏住长剑,看着老者万分轻蔑的眼神。
“少主。”
陆无心拉住乌云然,低低的喊了一声。
乌云然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压制住心中的戾气。
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抓着不放,他单知道中原武林死了多少人,可是那些人又不是他和他父亲杀的,如何能怪罪他父亲的身上。
想到死去的父亲,乌云然更是不忿。
父亲何辜,他没有参与当年的事,也没有杀害任何一个中原武林人,甚至说起来便满怀愧疚,常常拿出自己的钱财救济百姓。
他做错了什么?
最后呢,乌家被灭族,所有人命丧黄泉,就连下仆和年幼的妹妹都没有放过。
这些人却还在说巫衣教欠了他们,杀害无辜之人却还口口声声的说巫衣教欠了他们,所有跟巫衣教有关的人都欠了他们。
“少主。”陆无心又喊了一声,乌云然的神情很不对劲。
那个人……那个人在有意激怒少主,他的话很不对劲,少主被他影响了。
乌云然赤红着眼眶,脑海中都是父母亲和亲族浑身浴血的画面,已经听不见别人说话了。
陆无心担忧不已,不由看着冷漠的老者大喊道:“够了。观主主何必咄咄相逼,当年的事情即便是巫衣教错了,也与少主无关。”
被称作观主的老者冷冷的看着陆无心,冷笑道:“他是巫衣教的少主,又怎么说无关呢?让他回去,就是放虎归山,贻害无穷。”
他在云水观当了四十年的观主,自小便修道,因果轮回是他信奉的教条。
既然乌云然接受了巫衣教少主的称谓,他便也接下了身为巫衣教少主所需要承担的罪责。
就像他的父亲,也是同样。
巫衣教当年造下的杀孽,就要从他们身上找。
若不是……若不是巫衣教,他的芸娘也不会死。
那个如同青莲一般高洁的女子,最后就不会一动不动的躺在他怀里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巫衣教欠了他,欠了芸娘,有了当日的因便有如今的果,怪得谁?
芸娘……
老者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那个早早亡故的女子成了他一生的痛,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陆无心气急,便是因果也应该在上一辈便了解了,哪有代代都欠着的道理。
“这里好生热闹。咦,云水观的观主也来了吗?”
一个青年嗓音在头上方响起,众人抬头望去,一大队人马立于悬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