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消失的地方,那个方向上,黎明正在徐徐展开。
黎云张了张嘴,又无奈地问道:“那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
白无常还站在黎云身旁,在曙光中仍旧散发着恒定的白光。
“用我的能力去影响他人?去改变别人的认知?还是当个心理治疗师?”黎云叹气。
他之前动用能力,是为了杀死作恶的鬼、平息作乱的鬼。
黑无常要他锻炼自己的能力,甚至大晚上的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他看清自己的能力。
实际上,在他利用能力杀死俞丽、超度马嘉怡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他的能力不仅仅是超越常人的五感。他最强大的能力是他能感染别人的五感,甚至于操控他们,让他们置身于幻觉之中。
他对自己能力的理解也到此为止了。
黑无常所暗示他的东西,已经不是五感、幻觉那种范畴了,更近似于洗脑,彻底改变一个人的认知。
黑无常还给他展示了一个鲜活的范例,让他看清阿正,让他意识到普通人错乱的自我认知其实可以被修正,甚至是应该被修正的。而且,即使他不做,也有胡大师那样的人会去给别人洗脑,用封建迷信、用灵异手段,彻底改变一个人。这会造成更恶劣的结果。
但他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
黎云脑中闪过了易心的脸。
易心……
易心也未必愿意当个恋爱脑。
还有孟思南。孟思南都主动请求自己封印他的能力。
或许可以影响他们的认知……
可是……直白点说,这种洗脑手段……
安抚悲伤、宽慰痛苦……黎云能理解这些。再深入的,深入到重塑一个人的三观、改变一个人的生活,黎云就难以做到了。
他跨过不去的是他自己的认知。
如易心这样的恋爱脑,现在放网上,都只会换来一句“尊重祝福”。黎云的想法,也只是阻止她杀人,即使杀人,也别是那种或有意、或无意地一步步诱使、放纵对方走到互相伤害的那一步。
黎云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担此重任”。
他要怎么做?先买点心理学的书看看吗?看看“洗脑”的尺度在哪里?还是先去医院那种地方练练手?抚慰一下失去亲朋好友的那些死者家属?
黎云感觉到了一丝荒唐。
白无常轻声说道:“我们都要做出选择……”
黎云转头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直视黎云,“黑白无常不是全能的。黑前辈面对这种事情,也只能费心演戏,刺激当事人说出真相。”
黎云一怔。
“他说,千年缉凶的时候,就是这样……”白无常垂下了眼。
过了那么多年,地府都没了,但黑白无常的手段依然有限。
黎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那时候,为什么……为什么杀了郁明星和彭云?”黎云问道。
“因为他们杀了人。”白无常抬眼,“杀人偿命。”
黎云张了张口,又觉得无地自容。
他在那一瞬的确是生出了几分怀疑。
郁明星和彭云的能力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太过恐怖了。这还是他们无意识的情况。如果他们认识到了自己的能力……那可是“言出法随”,是在传说中都少见的无上伟力。
相比于他勉强可行的通过幻觉改变一个人的认知,或是提升能力后可能能做到的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意识,郁明星和彭云的能力更加防不胜防。
即使如此,如果黑白无常真是因为忌惮这种能力而消灭那对舅甥,那也没必要带自己来看这出审问的戏码,提点自己。
他们有自己的原则。如果他们没有原则,这世间,酆都和人间,都可以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了,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样子。
包括老板也是。
他们可以说是小心谨慎地在规则范围内行事。
黎云原本以为他们是惧怕规则,自身也被限制。
“你知道酆都发生的变化吗?”白无常问道。
黎云点点头。
“你的老板和城中心的那些老家伙们达成了共识。你的老板说服了他们。也说服了……黑前辈……”白无常说道,声音里带着感叹,“他们正在建立新的秩序。孤注一掷……”
“为什么……”黎云想到了自己。是因为自己这个能力者的出现?老板和黑无常发现自己的能力……他很快就打消了这种自恋的念头。
如果他们有这想法,早应该付出行动了,而不是到今天才由黑无常来提点自己。
脚下正在苏醒过来的城市里传来纷乱的声音。
不同的铃声此起彼伏。
一大清早的,最先醒来的中老年人打开手机,开始群发花式繁多的“早上好”。
黎云几乎是在同一刻,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时代变了……”白无常低声说道,“他们谁都不希望自己在昨天还是性情中正平和的祥瑞,第二天就变成了脾气暴躁的作祟妖怪。酆都的城墙和一圈又一圈的屏障勉强抵挡了这种影响,但迟早会撑不住的……”
白无常看向黎云,那双眼睛在阳光中熠熠生辉,“或许下一次天亮,我们都会变成杀人的恶鬼,再无人性可言。”
“更优的选择是抹杀一切灵异现象。可是,有些老家伙不会同意这么做。”
“而且,人类也不会放弃幻想。”
“……对于死亡、对于神秘的幻象……”
“我也是才知道,他们犹豫了很久,筹划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实行……现在他们不得不做出改变。付出代价,换来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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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时新闻:【九尾狐】“青丘国在其北,其狐四足九尾。”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太平则出而为瑞。”
“狐九尾何?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必九尾者也?九妃得其所,子孙繁息也。于尾者何?明后当盛也。”
“无狐魅,不成村。”
“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
“钱塘一官妓,性善媚惑,人号曰九尾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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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残雪:【我梦到了一片大海。海面波光粼粼,如一地碎钻,在朝阳下闪烁着光芒。遥远的地方,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片岛礁,海中孤岛,没有半点儿植物,也没有泥土,就是一块灰色的石头。但石头上,有比金子、比太阳更闪耀的人影。他的鱼尾比碎钻一样的海面更加闪亮。那些鳞片反射着七彩的光,带着光晕。还有他的金发。他绿色的眼睛,翡翠一样的眼睛,特别、特别漂亮。那张脸,完美无瑕,宽阔的肩膀,纤细的腰,接着便是那一条巨大又漂亮的鱼尾,尾鳍仿佛丝绸,在海水中摇摆……
【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一切都太美了……
【到了夜晚,新月挂在夜空中,没有星星,海面的波浪就像是星空。他的头发从金色变成了银色,比月亮还要漂亮。发丝随着海风飘舞,露出他的耳鳍,精灵一样的耳朵,还有那上面鱼鳍一样的薄翼。他的眼睛也变成了湛蓝色,亮得像是最晴朗的天空。
【他开始唱歌。人鱼的歌声,塞壬的歌声,像传说中那样,蛊惑人心。
【他看着我唱歌,为我唱歌。
【他从岛礁上一跃而下,钻入海平面,又一路游到了邮轮下。他探出头的时候,带起的浪花,好像能溅到我的脸上。冰凉的触感……那种冰凉的触感……
【他飞上了邮轮的甲板,落在我面前,对我伸出手。那双手,修长有力,擦掉我脸上的水珠。
【他又开始唱歌。声音美妙,比我听过的所有的歌手都厉害。那种空灵的歌声,还带着海浪的声音,带着夜风的声音,好像将这种美景都凝聚在了歌声中。
【他的鱼尾卷住了我的脚。他说,他来迎接他的新娘。他来迎接我,为了千年前的约定。我也依约而来。他很高兴。
【我们注定要在一起。他抱住了我,将我带入深海。
【我从邮轮上坠落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恐惧。没有失重的难受感觉。他的怀抱特别温暖。他带着我进入海水中,我也不觉得冷,没有窒息的感觉。我好像能在水中呼吸。他带着我游泳,在海洋深处游泳。一抬头,就能看到摄入海底的月光,还有游弋在头顶上的鱼群。我看到了鲸鱼,巨大的鲸鱼成了我们的工具,带着我们前进。我还看到了海豚在周围嬉戏。
【但这些,一眨眼就消失了。
【我还站在甲板上。他就在我面前,对我伸着手。
【我被抓着,没办法靠近他。
【我被我的父母抓着】
【那个男人从牢笼里伸出手,抓着我。妈妈也抱住了我,不让我前进。她哭着,求我振作一点。】
【然后,我就醒来了。我想到了你之前说过的话。
【你说得对。我们可能没有遇到鬼。就是普通的撞邪。很轻微的事故。那个鬼,是我爸爸。我爸爸才是鬼。藏了几十年的鬼。他是个杀人犯。他才是那个鬼。
【但我经历这些,我向你求助,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包括爸爸杀人的事情。他几十年前杀死那个人,他说自己鬼迷心窍。对,他是鬼迷心窍了。他从老家逃跑,他遇到了妈妈,他有了我。然后我们一起登上那艘邮轮,命运的转折点。】
【小明说你是个骗子。我怀疑过你。但我现在发现,他才是个骗子。他也不是故意骗人。他只是学艺不精。
【我看到了你之前的征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一直在暗示我对不对?那个人鱼,是谁?你知道的,对不对?请告诉我,请带我去见他,或者带他来见我,好吗?】
【求求你了。我想要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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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云读着庄雪霞发来的消息,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叔在一旁眉头紧蹙,“这姑娘……这小姑娘是疯了吗?她爸爸还关着,杀了人,都被抓了,要判刑了。她妈妈都辞了工作,带着她搬了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还在这儿做梦呢?”
李叔转头望向黎云,担忧地求证道:“是那个胡大师又盯上她了吗?对她下咒了?”
黎云摇头。
因为庄雪霞的主动联系,他再次感应到了庄雪霞的内心。
黎云不敢肯定自己感知到的想法就是真相……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梦到了人鱼,觉得人鱼是来求婚的。她只要跟着人鱼,就能解脱。她在逃避现实。”黎云又叹了口气,“她……转学了……在办转学手续。原来的好闺蜜不理睬她。就剩下刚认识不久的小明……”
黎云远隔千里,看到了正在哭泣的庄雪霞。
庄雪霞捧着手机,聊天记录里是鲜红的提示。
夏梦慧拉黑了她,也退了那个三人群。不仅如此,夏梦慧还警告了小明。小明又将聊天记录发给了庄雪霞看。小明倒是没有在意庄宝力杀人犯的身份,还宽慰了庄雪霞几句。庄雪霞却是被夏梦慧的背叛伤透了心。
“她想逃避现实。”黎云说道。
李叔皱眉,想要批评几句,但转念想到庄雪霞的年龄和经历,也像是黎云一样叹气,“但愿过一阵她能缓过来。她爸爸的事情又不能怪她。她……她就是受到了排挤,也是那些人不好。”
虽然这么说着,但李叔的语气有些底气不足。
如果黎清辉他们兄妹三个念书时候有这样一个同学,李叔和李阿姨也绝对会让他们离得远一些。杀人犯,谁知道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他的孩子又有没有受到不好的影响?
而对于庄雪霞这个当事人来说,还有过去的父女亲情羁绊这层考验。
她倒是挺容易就接受庄宝力是杀人犯的现实了,对庄宝力也没那么大的怨恨,更在意夏梦慧的背叛。大概是因为她早就对庄宝力失望了吧。
黎云没将庄雪霞的这个想法告诉李叔。
李叔显然是那种传统的老一辈人。父亲当了杀人犯,做子女的应该大义灭亲,但要说当子女的不伤心,那也是大不孝。
李叔想了想,征询黎云意见,“那我们要怎么劝?”
黎云一怔。
他想到了黑无常对自己的提点……
庄雪霞,算是个练习对象吗?
可是……
黎云对上李叔严肃认真的表情,问道:“李叔,你觉得……如果她振作起来了,是不是……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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