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道道口,梁军营寨。
漆黑的营帐之中没有点一盏灯,许鹤坐在其中,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朱梓死了!
武威城中的消息传来,对于具体的细节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是经此一战,整个车骑将军府与周围的街道与建筑全部变为了废墟。
一个时辰前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许鹤,第一个反应这是不是假消息?可看到朱梓的那杆沾满到了血迹的紫缨錾星枪时,才确定这是真的。
许鹤在朱梓麾下多年,虽然背叛了他,可听闻了他的死讯,心中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有着一股愧疚之意。
只是,在乱世之中打拼多年,这点愧疚之意还不足以让许鹤‘痛改前非’。
常虞当初口中曾言伏杀之,如今这三个字如今已经轻而易举的实现了。那么接下来,只要挡住杨羡,凉州便是梁军了。
而他,则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封侯,食邑万户!
这几乎是为人臣子能够得到最高的奖赏了,许鹤并不质疑桓磬会事后反悔。因为梁军便算是占了凉州,之后还有大量的事情需要他这个凉州第三号人物去做,也需要他去稳定凉州的局势。
许鹤努力地去抑制心中那丝对于朱梓,对于阳绝关将士的愧疚之意,转而去想一些封侯之后的事情。
一阵凉风吹来,让许鹤打了个激灵。
“谁?”
帷幕被掀开,走进了一个人影,许鹤心中满是戒备。
“多年未见,故人来访,许长史何必惊讶?”
“你...你...”
这个声音许鹤无比熟悉,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曾带给他巨大的恐惧。
“丞...丞相,你是怎么来的?”
杨羡挥了挥手中的羽扇,营帐之中,蜡烛自燃。杨羡的脸庞映入了许鹤的眼帘,刚才黑暗中所带来的恐惧没有缓解,反而更加剧烈。
要知道,这可是在梁军营寨之中。杨羡能够随意来去,只有一个可能,跟随着他的一众军头之中有杨羡的内线。
杨羡拂了拂袖子,坐在了主位之上,看向了许鹤,随意一指。
“坐!”
许鹤按照杨羡指的方向坐了下去,不敢有一点违背。
“放心,派来监视你的内卫已经被我解决了,长史不用担心这番见面会被传出去。”
不担心?
许鹤心中有着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怎么可能不担心?
几天之前,常虞潜入了他的府中,随意来去。今日,杨羡进入了他的营寨,旁若无人。
哈!
在这两个当世豪雄面前,他许鹤设下的重重防卫便如透明一般。也许哪一天他起床,脑袋已经不在脖子上了。
许鹤稳了稳心神,说道:“丞相,如今朱梓已死,梁军已经掌握了成纪郡,大势已成。丞相此来为何?”
“当然是来恭喜西平侯了。”
“你...你怎么知道?”
西平侯这个称谓,乃是梁廷内部给与许鹤的侯位。许鹤知道这个封号的时候,就离知道朱梓死讯差了一刻钟。
桓子善说这是梁帝定下封号之后,立刻派内侍送来了诏书。如今这副诏书便在许鹤的袖子里面,还没有捂热。
许鹤的脑子嗡的一下,差点炸了开来。眼前的男子年轻的不像话,可是心思之深沉,却让许鹤有着山一般的重压感,便是朱梓也不曾带给他这种感觉。
这种机密的事情,梁廷之中知道的只有少数人,难道说这少数人中也有杨羡的眼线?
这怎么可能?
“丞相究竟想要做什么?难道不怕我一声呼喊,梁军顷刻而至。”
许鹤的声音有些颤抖,看着那一晃一晃的扇子,压低声音怒吼着。
杨羡一笑,一副慢悠悠的表情。
“羡只是不忍许长史走入不归之路,所以特来相告。”
“丞相,所谓正统不正统,大义不大义,周与梁之间谁执天命,这种话丞相以为我会相信么?我若是投周,那么得到的会有现在的多么?”
杨羡一笑,似乎在笑许鹤的可爱。
“羡当然不是说这个。许长史可知道当今梁后是谁?”
许鹤一愣,万没有想到杨羡会问出这个问题。这个和如今的局势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问题,几乎让许鹤出离愤怒。
“谁人不知,当今梁后乃是苏氏嫡女,故尚书令苏哲的侄孙女苏眉。”
“那苏眉又是谁?”
杨羡悠悠一语,回荡在了许鹤的心头,这个莫名有些无厘头的问题让许鹤有些呆愣。
苏眉是谁?苏眉还能是谁!
若不是眼前的人是杨羡,许鹤几乎会认为他是一个疯子。
“狐族有女,名曰苏媚,当年潜伏凉州,伴枕长史之侧,几欲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而后事息,这狐族女消失得不知踪迹,也就变成了一场悬案。长史可知此女现在何处?”
许鹤喉咙干涩,胸口不停地起伏,他有种直觉,杨羡接下来的话会在他心中掀起一股惊涛骇浪。
“此女吃下了噬妖丹,去了兽迹,得了人身。前尘已去,再世为人,隐于冀州乡间,不久之后被人接去了神都,进入了苏氏府中,化名苏眉。”
许鹤本是挺直的身体,一下子佝偻了下来,仿佛整个身躯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
杨羡口中这个近乎童话一般的故事,却让许鹤不寒而栗。
杨羡站了起来,走近许鹤,拍了拍他的肩膀。许鹤一颤,抬头看向了他,眸中尽是怒火。
“长史若是投周,自然没有封侯的待遇,可却有一世富贵。可若是投梁,那么等待长史的怕只有一壶鸩酒了。”
这是一个死局,许鹤很清楚苏媚那个狐女的性子。他便是投向了大梁,固然为侯,可再尊贵,能够比得上梁后么?
怕是时日渐久,梁后便会找机会杀他!
而他将这件事情告诉桓磬,那么依然是死路一条。这样天大的丑闻,便是桓磬真的信了,为了桓氏的声誉,依然会赐死他。
许鹤看着杨羡,心中仍在犹疑他话中真假,可是嘴里已经说出来。
“我已经背叛了朱梓,如今再度叛梁,该当何处?”
杨羡一笑,凑近了许鹤,在其耳边轻轻一语,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诱惑。
“世人皆知背叛朱梓的是陈禾、贺齐。长史既然已经将那两个莽夫推到了前面,那又何妨将错就错,反正现在,他们已经死在了朱梓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