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梁侯府。
桓武坐在厚厚的麂皮垫子上,闭着眼睛,耳边则是一众梁侯府的属臣的声音。
蜀军寇边,靳信连夺梁军八城,至渭水南岸。其后,秦风率领三千八百余西凉铁骑渡过渭水,游击百里,无人可挡。
杨平率领五万长策军已出散水关,蜀军的主力已至,却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将渭南之地的粮草洗劫一空。
此刻雍州的局势危急,所幸仓丘未失,雍州的梁军主力尚存。神都之中,尚有十余万大军,能够动用的人马怎么也能够凑出十万。
雍州是肯定要救的,可问题是这个统军的人选是谁?
无论桓磬还是桓珝,亦或者是桓珩,都想要这个位置。
蜀军寇边,梁国危急,谁能够得到这个统帅的位置,从某种程度上说,谁就是梁国未来的继承人。
半个时辰内,他们各自所属的势力,为了这个统帅的位置,争夺不休。
若是换了以前,对于这样的争吵,桓武早就不耐烦了。可现在,他出奇得安静,听着各方冠冕堂皇的理由,心中没有一点的波澜。
“这一次,我去!”
桓武淡然地说出了这句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桓武状况在场的属臣都看在眼里,便是梁侯府的炼药师秘而不宣,可是桓武急剧衰老的肉体,谁都能够察觉出异常。
此刻,梁侯府的世子之位却是悬而不决。
“主公,您沾染了风寒,不宜长途行军。区区杨羡,我军之中择一上将便可阻挡。”
赵业从队列之中走了出来,委婉地说道。赵业不是担忧桓武能否阻挡杨羡,万一桓武在行军途中有个万一,那么这神都,怕是立马要大乱不可。
在赵业看来,蜀军寇边终究是外患,只要仓丘不失,那么蜀军便无法东进。可蜀军对仓丘围而不攻,无疑是想要引神都的援兵去救。这千里之域来回奔波,耗时耗粮,杨羡明摆着想要消耗梁国的国力。
听了赵业一言,桓武一笑。
“些许风寒,又能如何?我还没有老到提不动刀枪的时候。这一次,珩儿随军与我一起去吧!”
“多谢父亲!”
桓珩当即跪了下来,面带喜悦之色。与面带失落的桓磬、桓珝不同,桓珩纯粹是对行军作战,建立战功感兴趣,更想要与当世强军一较高下。
“赵业留下来!其他人都下去吧!”
桓武一言,一众梁侯府的属臣与桓武的三个儿子都退了下去。
“我的状况瞒得了他人,却是瞒不了你。先帝崩逝,天下大乱,各路诸侯起兵攻入神都之时,你便已经跟随在了我的身边。你我相交三十载,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屋室空静,桓武的声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赵业的耳边。
以赵业之智,又怎么会不知道桓武想要问什么?赵业不语,只待着桓武将这个足以关系到大梁存亡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以为桓磬与桓珝,谁当得这世子之位?”
这是一个送命的问题,因为桓武无论问谁,都或许是在试探。
赵业拱手而道:“主公的心中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桓武一笑,看着这位多年老友,暗道这厮的滑溜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反而愈久弥深。
“他们两个,都还嫩着呢!便像是这一次,他们只知道争权夺利,却全然忘记了其中的风险。”
“雍州毕竟有桓仲将军在,他老成持重,应该能够稳住局势。便是两位公子经验尚浅,神都城中还有徐金在,主公又为何要亲赴险地呢?”
赵业的话语之中,有着很深的担忧。
桓武摇了摇头,笑道:“因为对面的人是杨羡,光凭这个名字就够了。”
桓武很是坚定,一双眸子之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这天下局势,风云变幻。三十年前,谁又曾料到我一个小小的校尉,能够到如今的地步呢?当初神都动乱的时候,你我身边不过千余兵马。前面是那一个个强大的身影,而我们只能躲在后面,远远地望着他们在舞台之上粉墨登场。”
渭水大战,诸侯并起。千里之域,尽燃烽烟。那是大周帝国在滑入深渊之前最后的喧嚣,而那时的桓武,便如一个过客。
看着桃林之塞,一万陶阳卒与三千奎狼营血战多日,杀意映红了天空,鲜血染遍了大地。到了最后,那个嚣张了一世的徐士不得不认输,引军而退,走得是那么豪气干云。
徐士临走之前,当着一众跟随他的小诸侯说的话,桓武至今都记忆犹新。
“我本以为杨孝德籍父之名,今知大谬。我一万陶阳卒打他三千奎狼营,多日不见胜负,便已经是输了。这天下,我不与他争了。”
而后,桓武依旧看着。
看着杨忠战卢氏于河东,看着杨忠败段恢于商水。桓武看到这两位纵横天下的豪杰当初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也看到了他们身后的霸业是如何烟消云散。
看着数十万诸侯的军队在那道年轻的身影之前,勾心斗角,止步不前。
“渭水大战!哈,至今想来都让人心血沸腾。可如今,杨忠、段恢、卢氏、陈士.......这一个个身影又到哪里去了?”
桓武说到这里,心中激动,胸腔起伏,声音轰然放开。
“他杨幼庵又到哪里去了?”
“主公!”
看着这样的桓武,赵业低声而话,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桓武低下了头,一双目光都满是血光,充满了侵略性,如狼一般。
“正因为我们一步步走来,才知道眼前的大梁来之不易。当初我们立足神都,卢氏、段恢、陈士谁都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为了争夺中原,他们相争不休,可最后又怎么样?杨羡便如当初的我,只要给他一点空隙,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桓武的语气放缓了起来,吸了一口气。
“桓磬、桓珝,不是杨羡的对手。时间终究在我大梁这里,而我也不会给他任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