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方鸻看到一堆篝火。
火光中堆满枯枝,坐落在林间的地面上,枝干融化,叶片曲卷,化为点点星火,在热气中飞舞,升上夜空。夜空——他这才苏醒过来,昏昏沉沉地看向四周。
一堆篝火,积雪扫开了一些,或是已经融化,头顶上一支树干折断下来,松柏盖状的树枝形成一顶简易的棚子,火光映着松针的幽暗。外面是黑沉沉的林地,似乎下着雪,积雪跌落时,沙沙作响。
另一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旁坐着一个男人,斜靠在岩石上,一条腿放平了,另一条曲膝而坐,大腿上斜放着一把巨剑,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握着剑柄。
对方正斜着头,看着他,目光中映着幽幽的火苗,亦未开口,也未行动。
方鸻一下子回忆起来,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他一骨碌坐了起来,看向那位战士之王。但奥丁未有表示,方鸻这才有些迷惑地看了看四周,身畔只是一片陌生的林地,并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心下一时间有些迷惑,对方没有杀他,这可以理解,或许是为了问出那位公爵幼子的下落。但为什么要带他来这个地方?四周看起来也不像是ragnarok的营地,远处并未有火光,而且他以为ragnarok是驻扎在城内。
还是说这其实就是都伦的某个地方?方鸻抬起头,但远处看不到圣殿的尖顶,而且南方绵延的窟底山脉也显得太近了一些,这附近一带倒像是位于都伦南边的丘陵之中。
他回过头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一时间不明白对方是何意图,不过这位战士之王要是问那位公爵幼子的下落的话,他答应过叶华大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
只希望最近的复活圣殿不要太偏——
但奥丁没开口,只看着他。
这反而让方鸻有些如坐针毡,不明白对方究竟是要搞什么鬼,心中不禁有些发毛。最后他被盯得实在有些受不了了,才忍不住弱弱地抗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哦。”
方鸻一窒,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打自招的意思,赶忙又改口道:“按照《星门宣言》,奥丁先生,选召者不可以限制选召者的自由。当然,原住民也不可以。”
他有意点出对方的名字,意思是自己知道对方的身份。
“我没限制你自由,”奥丁这才答道,声音平而缓:“外面零下十七度,你的地图、干粮和罗盘都在我这里,森林里面有二十五级的邪齿鼠人出没,冬天它们都很饿,另外暴风雪会在三个小时之后到来——”
末了,他才加了一句:“好了,你可以离开了。”
方鸻才站起来,听完又坐了回去。
他又不是弱智,当然不会去问对方为什么要没收自己的地图与罗盘,这是战利品,《星门宣言》可没规定这个。当然,他大可以一死了之,但能不死的情况下,谁又会去送死呢?
“我可以自杀。”想归这么想,但方鸻嘴上一点也不认输。
奥丁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丢给他。
方鸻见状脸一黑,磨磨蹭蹭地捡起小刀,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但有点怕死,最后还是作罢。
他这才抬起头,定定看着对方,似乎是想要从这位战士之王身上看出其究竟是卖的什么药。但正是这个时候,他眼前忽然弹开一个光页,“‘奥丁’邀请你加入‘ragnarok’公会。”
是与否?
方鸻一愣,差点手一抖点错了。他抬起头看向对方,这又是什么鬼?
当然,他想也不想便选择了拒绝。只是才刚一拒绝,那光页又弹开来,“‘奥丁’邀请你加入‘ragnarok’公会。”又来?方鸻微微一怔,不过他脾气也上来了——我就不加入。
再一次拒绝,光页再一次弹出。如此反复了四五次之后,那光页才终于没有再发送过来。
最后一次发送之后,奥丁只看着他,也不开口。
两人一时间陷入僵局,空气有些寂静,落雪之间似乎只有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不过方鸻大约也搞清楚了,这位大神似乎不是冲着那位公爵幼子而来的,至于对方的意图,他隐隐有了一些猜测。只是眼下这关节,当然还是装傻比较好。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方鸻自我催眠。
奥丁看了他一眼,大约也不意外。
他默然片刻,忽然拿出一件东西丢了过来。那东西划过一条弧线,越过篝火,落在他脚边,滚动了两下。方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发条妖精,铜壳在火光下散发着澄澄的光。
对方不是一个战士吗,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东西?方鸻一怔,但他又看奥丁用手指了指那发条妖精,示意他捡起来——他只捡起发条妖精一探查,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东西吗?
方鸻一惊,赶忙一探胸口,才发现黑色水晶早已不在。他不由欲哭无泪,这位大神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什么都给他收刮干净了。
好在他也不慌,这毕竟不是白板装备,一时在对方手上,在他复活之后也会信息化回到身边。不过奥丁大神把这东西丢给他又是什么含义,是提醒他没有装备,最好识相一点?
方鸻总觉得对方没这么无聊,就算全力全开,他又凭什么敢在一位十王面前不识相?
不过他一抬头,才看到奥丁正举起手指了指他手中的发条妖精,然后又指了一下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好在方鸻也算是一个鬼才,竟然一下就理解了对方的想法。
奥丁大神的意思,难道是让自己用这发条妖精去丢他?
这又有何难?
要不是眼下这处境,方鸻甚至忍不住有点得意起来,毕竟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过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出于保险起见,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用这个攻击你?”
奥丁点了点头。
方鸻正准备出手,但不由想起了某些名为圣骑士的大猫人的不齿行径,追加了一句:“……等等,你不会借口正当防卫把我打一顿吧?”
奥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公会里的年轻人他见得多了,但这么无聊的还是头一个。
他一字一顿地答道:“你要是不赶快一点,我马上就可以把你打一顿。”
若说方鸻有什么最大的优点的话,那么一定是乖觉,闻言赶忙闭上嘴巴,只把手中发条妖精用力向前一掷——因为是攻击一位战士之王缘故,出于尊重他几乎是使出全力。
只见发条妖精划过一条平平的抛物线,直射向奥丁,这位战士之王想也不想抬手‘咔’一声接住发条妖精。但一刻也未停留,反手便向方鸻丢了回去,‘啪’一声正中少年的面门。
方鸻惨叫一声,一个倒栽葱倒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他才抱着头爬起来,一脸委屈地看着对方——说好的不会打他呢?
奥丁也是好容易才忍着没发火,心平气静问道:“你平时就是这么用发条妖精的?”
“可是,是你让我攻击你的啊……”
“请用战斗工匠的方式。”
方鸻这才恍然大悟,不由有些汗颜——习惯了,实在是习惯了。
他这才揉了揉发红的额头,捡起发条妖精,稍稍修理了一下,然后托在手中,抬起头稍稍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只手拉下风镜,右手佩戴的金属手套稍稍向上一抬。
铜球伸出四片羽翼,才‘嗡’一声向前飞去。
而正在这一刻,方鸻忽然感到一道无形的力量锁住了自己,让他动弹不得。他抬头有些愕然地看向对方,但心念如电闪,反应也是极快,一下明白过来什么——余量。
对方是在考验他余量的技巧。
他吸了一口气,在最后一刻下达命令。
让发条妖精笔直向前,启动闭循环,然后解锁封装,让以太魔力注入计时器,并激发炼成阵,注入爆炸水晶之内,等等一系列命令,一气呵成。
这些操作,方鸻早已烂熟于心。
不过等一下。
直到最后一刻,方鸻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不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发条妖精飞向奥丁,张了一下嘴——但没能发出声音。而奥丁正伸手去接,正是这个时候,一团明亮的光芒正从小小的铜球壳体之下汹涌而出。
爆炸的闪光之后,整个山林都为之一震。
然后远远近近松林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而那之后,某个人果然被狠狠揍了一顿——
等到奥丁再一次整理好营地,东方天空已是隐隐发白,林间的清晨有些寂寥,尤其是在冬日,远远近近一片幽蓝之色,浸着薄雾,但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方鸻正鼻青脸肿地坐在篝火一边。
而奥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用一根削尖的树枝,支在篝火上,让火苗反复灼烧一只架在上面的豚鼠。冬天的野味积了厚厚的脂肪,一过火,油脂滋滋直冒。
只洒了点盐,但一样香气四溢。
方鸻从庆典一直到现在没吃过东西,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响,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奥丁这才抬头,看了看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谁会想到芬里斯一战之后,人们一直找寻的英雄,会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他仔细想了一下,也就释然。
对方本来也不过只是一个少年而已。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想吃?”
方鸻赶忙点头。
“那加公会?”
“不加。”
“加公会就可以吃。”
“那我不吃了。”
奥丁盯着这家伙,但想了一下,还是撕下一半,丢过去。
方鸻赶忙捡起来,然后才看着对方,问道:“我可不加公会。”
“废话真多。”
方鸻如蒙大赦,这才开始埋头大快朵颐。
他只咬了一口,只感到焦脆的表皮之下汁水四溢——竟然烤得一点也不比艾缇拉小姐差——满足感在口中弥漫开来,增之一分则多,减之一分则少,恰到好处。
他三下来五除二啃完骨头,只差点没把自己舌头也吃进去,然后才抬起头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他只知道对方是战士的十王,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烤肉的手艺。
“你运气不错,”奥丁淡淡地开口道:“我早些年间冒险时,还经常自己动手,但后来已越来越少有机会。上次冥求着我,也没能如愿以偿,今天只是忽然心血来潮而已——”
他抬起头,看着树梢上竟有一只松鼠,歪着头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两人。
他打了一个响指,吓得松鼠‘嗖’一声躲回了树洞中。
而一旁,方鸻正挨个舔了舔手指头,心下还在想自己有艾缇拉小姐,才不稀罕这点东西。
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可狼狈极了。
甚至看起来有点好笑。
不过奥丁倒没在意,只擦干净手之后,拿出一只发条妖精,放在他面前。“又来?”方鸻看了一愣,下意识有点不情愿——开玩笑,他才被打了一顿,已经产生心理阴影了。
不过奥丁这一次倒没其他表示,只看了看那发条妖精,然后才对他说道:“听说过真实之壁么?”
“真实之壁?”
“下过斗兽棋吧?”
方鸻楞了一下,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李奥克斯的斗兽棋,自己应当算下过吧?虽然才没多久,他想了一下,缓缓点了一下头。
不过奥丁也不意外,会余量技巧的,自然下斗兽棋,这是无疑的事情。他其实也没想太多,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你应该有所体会了,工匠们所谓的真实之壁。”
方鸻一头雾水,他有什么体会?自己连‘真实之壁’这个名词都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他正准备开口,却见这位战士之王举起手来,将一张光页投在两人之间,并将之放大。
方鸻一看,才发现那光页上是一段有些模糊不清的视频,那似乎是一群选召者在某个地方战斗,背后的背景看不太清楚,而且画面也好像受到干扰,时常一片扭曲。
但偶尔他能看清里面有好几个战斗工匠,但他们的战斗方式有些奇怪,他们虽然明明背着工匠用魔导炉,但没有带操控手套。
可他们的构装体,却明明在工作。
方鸻见状微微一怔,还是说这视频之中的构装体,并不属于这些工匠?不过那样的话,这位战士之王将这个视频给自己看,又是有何含义呢?
他不由看向奥丁。
而奥丁并不作答,只等待视频结束之后,才一言不发收起光页,也不解释这视频的来历。
只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在艾塔黎亚,接触过斗兽棋的战斗工匠其实有不少,稍有资质一些,便会在导师推荐之下踏入这个领域。你自己就是战斗工匠,应当深有了解——”
方鸻闻言不由点了点头,他自己是个偷渡者,没有经历过正式的训练,虽然在卡普卡学习过一段时间,但并没有专门的导师。他接触斗兽棋,还是在不久之前,不过在那时候,他也大概意识到,李奥克斯的斗兽棋在战斗工匠中其实是相当风靡的。
那些原住民炼金术士们也就不说了。而连vikki他们这些选召者,也都人人都会,而且当时与他比赛的时候,她也没询问过他是否懂得规则,只能说明这个规则应当是十分普遍的。
而他自己,才是一个特例。
而这时奥丁回过头来,看着他:“但下过斗兽棋的人很多,会余量技巧的人却很少。有些人在斗兽棋上非常有天赋,但一旦涉及到在现实中使用余量技巧,便无能为力。”
方鸻微微一怔。
而这位战士之王继续说下去道:“而且绝大多数在斗兽棋之中可以利用余量技巧进行多步操作的人,在现实之中往往也只能用得出一步余量而已,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方鸻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在安德那里学习了一段时间,但恶补的皆是基础知识,老人很少与他说余量有关的东西。
“这就是真实之壁?”
奥丁点了点头。
但方鸻心中却有些意外。
因为自从他在shana给他的训练软件之中学会了三步余量之后,再现实之中凭借闭环装置的辅助,他其实是可以用得出来两步余量的。这岂不是与这位战士之王所说的矛盾了?
不过方鸻想了一下,隐约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这件事公开比较好。
至少先与塔塔小姐商量一下,再想办法问问安德老师的意见。
于是他沉默下来。
而正是这个时候,他忽然之间察觉到什么,用手抓起领口的项链,坠子上通讯水晶的光芒正一闪一闪。他看了一眼来件人,是天蓝他们——他一夜未归,应当是大伙儿开始担心了。
方鸻下意识想要回信,但忽然想起身边还有人,忍不住看了那位战士之王一眼。
奥丁看着他,示意他将水晶放下。
“是我同伴,”他这才试探性答道:“我不想他们担心。”
奥丁这才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那么你可以和他们说一句,让他们先安心。”
让他们先安心?
方鸻一怔,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看向对方:“奥丁大神,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奥丁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方鸻一脸不情愿,心里面舰务官小姐的影子一晃而过,忍不住问道:“那个……可不可以不去。”
“恐怕不可以。”
奥丁如是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