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马群在战场中间对冲,一些马队在迂回冲杀。腾起的灰尘与薄雾混合在一起,大地上一片浑浊,仿佛是旋转的水流、旋涡。
南北两边的步军大阵也布满了战场,两军之间似乎没有空地了、都被骑兵填|满,无数人马涌到了一块。
汉王军步军队列之中,前排的步卒一手拿着盾,一手拿着樱枪,与左右的弟兄一起保持队列走动着。汉王才是俺们的王!必胜……各处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几乎没有消停,将士们显得很狂|热。然而走在前面的军士不是人人都慷慨激昂,其中有的人依然很怕。
尽管汉王军前锋大部分将士、都经历了不止一次惨烈的大战;但人们再次走向战场,也会感到十分恐怖。
前方的马战已经尽在眼前。一名汉王军骑士丢失了长兵器,忽然拔出腰刀,愣是连人带马冲近了敌骑,就近单刀侧刺、捅|进了一骑兵腹部!那敌骑惨叫仰摔下马。拿着单刀的骑兵掠过敌骑、拔出单刀,仿佛是把那敌骑兵推翻了一般。
汉王军骑兵数量没有官军多,而且也未全部出动。很快官军骑兵便从各处冲穿了马队,战场中间的纵深很小、官军骑兵收不住马势,直接冲到了汉王军步阵跟前。
“哐砰!”两敌骑同时撞进了汉王军步军队列,前排的枪盾兵、后面的两个长枪兵直接被撞翻了!疯狂的惨叫与马嘶响起。随后奔来的一匹战马终于在阵前收住了速度,那匹马长声嘶鸣、向右侧一转身,战马的前半身向空中抬起;马背上的骑士双|腿夹|紧,拽住马缰,人差点没翻下去,他的马|刀高高举上了半空。
队列里一名汉王军步卒忽然大叫了一声,拿着枪盾冲了出去。骑士看见了来人,他惊惧地大吼一声,但右手的刀够不着左翼。汉王军步卒扔掉盾牌,双手举起樱枪,向敌骑的腰间猛|刺过去!骑士“啊!”地发出一声惨叫。
“轰轰轰轰……”池塘后面高地上的汉王炮再次齐|射,一声声刺耳的呼啸声在半空响起。将士们抬头看天,但是看不见炮弹,当人们听见呼啸声的时候、炮弹已经击到对面的大阵里去了。
又有一股官军骑兵、冲杀过了汉王军马队,他们向步阵正面奔了过来,一面勒马一面吼叫着。
附近的汉王军步兵方阵停止了前进,武将吆喝了一声,前三排的步兵蹲了下去。“砰砰砰……”一整排开山铳密集响起,不远处的官军马兵惨叫不已,有的人在马背上浑身直抖,数人落|马。那股官军骑兵见汉王军方阵前面三排枪盾兵、长枪兵,没有继续过来,很快便勒马掉头,溃逃跑了。
双方的步骑不断挤|压、靠近,战场上的混乱开始蔓延,好几处地方都变成了步骑混战。有的骑兵被拉下马背,甚至与步军扭打起来。
汉王军散乱的步军,一旦威胁降低、便往后面跑,整齐待发的后续方阵便推进上来继续厮杀。战场上的火铳到处都在闪烁,马蹄声、喊叫声、兵器撞击声,与弓箭火铳的声响混在一起,整片大地只有“嗡嗡嗡……”的巨大噪音。
本来汉王军炮兵阵地,距离官军前阵只有两三百步之遥!
但是就是这两三百步,官军出动了大量步骑进攻,却根本无法推进!只有双方的死伤在不断增加。
四十余门汉王炮隔一阵子,便会发起一轮震动战场的齐|射,到现在一直都没消停。官军后面的所有人马、因为全军推进进攻,都暴露在了火炮的射程之内。
北面的官军后阵已经成片地开始溃逃了,这番景象,怕是撑不到前线攻占汉王军炮阵的时刻……
两三百步!这里却仿若遥在天边。
东边洪幕山南麓,各种盏口铳、火铳、马嘶的声响,也隐隐传来了。官军迂回过来的步骑、突破了王斌部之后,已经靠近汉王军主力大阵的右翼;正在与组成防御阵型的步军方阵、以及骑兵一部拼杀。
而洪幕山西侧的平坦大地上,双方十几万步骑的厮杀、形势似乎发展得更快!
官军大阵中前后响起了十几声炮响,洪武大炮发|射的硕大炮弹在空中呼啸,都砸向了汉王军炮阵的方向。
然而汉王军炮阵的火炮排列得十分稀疏,官军的十几炮也不是一次性齐|射的,甚么也打中;有的炮弹甚至砸进了山坡前面的池塘里、激起巨大的水浪,浪子与水花飞向空中,岸边被浇得一片潮|湿。
此时的重炮远射,根本不能精确到几步范围内,只能打个大概位置。不论是官军的洪武炮、还是汉王军的汉王炮,都是一样的效果。打不打得中较小的目标,只看运气……或是上百门炮齐|射覆盖。
过了一阵,官军炮阵发出了一轮齐|射,硕大的炮弹砸进干燥的泥地,土块灰尘剧烈飞溅,仿佛爆|炸了一般。“哐当”一声巨响,一门汉王炮被石弹砸得跳了起来,落在地上直滚。周围两个士卒被石弹碎裂的石块击伤,大声惨叫,还有一个士卒被弹起的汉王炮撞到了脑袋,仰倒在地死了。
“轰轰轰……”重新装填好的汉王炮,陆续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火焰在炮声闪烁喷|射!
这时朱高煦带着一众骑兵拍马来到了前阵后方,他观望了硝烟薄雾尘土深处的朦胧的场面,渐渐地一口放松的气从他嘴里呼了出来。
“赢了。”朱高煦道。
官军形似偃月阵的大阵,纵深实在太大了、人马又密,被汉王炮几轮齐|射之后,简直就是一场活生生的悲剧!原本就只想得过且过的官军精锐、也是扛不住,后阵的溃散逃跑人马越来越多,而且向四面蔓延。
敌军前线的步骑人马汹汹、兵力非常厚实,然而进攻乏力,阵列动荡,根本就没有丝毫进展!前阵就靠着兵力优势,不断轮换抵挡,官军溃散消耗的速度非常大,不然早崩了!
战斗仍在继续,惨烈的厮杀尚未停息。但是任何大将都看得出来,这个仗胜负已经决出了;除非空中掉下来一块陨石、砸进汉王军大阵,不然神仙也救不了官军这个战局!
或许见过太多的尸横遍野的场面,此时朱高煦的轻松与快意、占据了身体的主要感官。
从前年年中开始的“伐罪之役”,到今年正月……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朱高
煦从云南、贵州、四川、广西、湖广之间征战,仿佛转眼之间便攻到了直隶!湖广到直隶长达两千余里的征|途,只花了十几天时间。
不过战争终于遥在今日结束了!朱高煦不觉得徐辉祖此役战败之后、京师还能发生一场攻城战。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没有离开战场,不过他已经不关心战场上的局面,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像走神正想着别的甚么事。
……疯狂逃跑的人群,弥漫在所有地方!一些摔倒在地的人,被反复践踏,大声叫唤,踩踏伤亡的人不断增加。偌大的战阵上,宏大的人群、就像闹市中发生了火灾一样,都是仓皇惊惧地逃跑。
徐辉祖身边的文武正在愤怒地呵斥、叫骂,然而没有甚么用,谁能阻止数以万计的人马崩溃奔逃?徐辉祖自己倒是甚么也没干,只是愣愣地看着尘土蔽天的战场上、狂|乱的景象。
这时太阳还没升起太高,仍然悬在洪幕山的上方。
不知怎么回事,徐辉祖总觉得精神有点恍惚,觉得现实十分怪异迅|猛,就像是在梦中一样;光怪离奇,叫人难以暇接。梦境虽然天马行空,却往往十分儿戏;这一场官军投入十余万兵力、倍于敌手的大会战,不正是这样?
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梦,只不过怎么也醒不了。
那些震惊、愤怒、紧张、担忧、无奈挣扎……在占据持续的时间里,徐辉祖的剧烈情|绪波动,此时已经过去了。现在徐辉祖的心里非常怪异;就像做一件甚么事、他鼓足了劲正想大干一场的时候,结果还没尝到滋味,便有人告诉他事情已经结束了!
徐辉祖不断冥思着、自己为甚么败得如此之惨!其实除了叛军的那种犀利火炮,徐辉祖觉得自己也有失误……他忽然想到,洪幕山东麓的官军侧翼迂回、为何那么顺利?或许叛军在那边的兵力根本就是佯败!目的只是让徐辉祖以为夹击叛军右翼的战术得逞,急着把正面主力抵近叛军炮阵!
否则,叛军若确实想防其右翼,他们可以放弃洪幕山东麓;而在靠近大阵的南麓设防御阵型,便于增援。等官军迂回的人马靠近叛军大阵时,便是遇到了这样的抵抗!
徐辉祖一拍脑门,觉得自己完全有机会提高防备心的,却疏忽了洪幕山东麓的细节!
“降者免死,不降者、格杀勿论!”远处传来了一声喊叫声。
徐辉祖稍稍回过了神,眺望南边时,见叛军骑兵已经追杀过来了。官军骑兵其实人数更多,但这时大多争先恐后跑了。
“大帅,快走!”部将劝道。
徐辉祖冷冷道:“能去哪?”
一个大将忽然抓住徐辉祖的缰绳,拖拽着让战马调头,诸将与亲兵纷纷围过来。有人喊道:“快护卫大帅离开此地!”
众将忠心耿耿地护着徐辉祖,大伙儿一起骑马逃跑。
徐辉祖也没有反对,他心里明白,这些武将还想把自己弄回去、向朝廷君臣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