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侍立着许多披坚执锐的将士,不用数、正好一百人,都是锦衣卫下属的官军。纪纲和海涛一起走到午门外,路过守卫、几个锦衣卫将士便抱拳见礼。
纪纲点了点头,无心与他们说话。
宦官海涛往城楼上看了一眼,上面有个宦官伸着脖子细瞧了一会儿,便道:“开左侧门。”
午门正门旁边的城门缓缓开启了。纪纲一步步地向那洞开的门走去,此时他的脑袋里有瞬间的空白。
几年以来,他的日子都算是安稳的。纪纲心里也知道得罪了很多人、有很多人想他死,他平素也防着;可是毕竟宫里的人宠信他,就没人动得了他。今天似乎不太一样,忽然之间,纪纲就得面对一世的抉择了。
纪纲拿袖子轻轻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硬着头皮走进宫门。旁边的宦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等待纪纲的是未知的命运,他心里一直很紧张、很提心吊胆,但是脚下还是没停。因为他找不到停下的理由,更没有想好要拒绝太子的召唤。
纪纲心里想着,如果老天让他顺利度过此劫,回头自己定要出钱捐个庙子,再去救济一下那些穷困的老百姓。他倒不是伪|善,因为锦衣卫从来都只搞官儿,谁顾得上理会无权无势无钱的平民呀?皇帝不会管那些寻常平民,纪纲更觉得百姓毫无油水。
二人从午门进宫,走过一片宽阔的空无一物的砖地,正面巍峨高大的建筑,便是奉天门。
他们走进奉天门,宦官海涛便拜道:“禀太子爷,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到了。”
“哼!”上面的太子发出一个声音。
太子正坐在上面的一把椅子上。那把椅子放在宝座旁边,之前纪纲从没见太子坐过,倒是圣上听政时、有时候皇孙瞻基坐在那里。
御门里边还站着一些大臣,大概有十来人。
纪纲已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匍匐在地,高呼道:“末将叩见皇太子殿下!”
太子的声音道:“纪纲,你是不是擅自进奉了红丸,给圣上服用?”
纪纲愣了一下,忙道:“甚么红丸?那不是红丸!”
“那是啥?”太子马上问道。
纪纲这才回过神,发现刚才说错了话。他就不该承认进献了任何东西!因为他进献的那种东西,似乎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圣上也打了招呼的、不要说出去。
可能圣上难以启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身体那方面不太行了。其实纪纲也觉得是人之常情,圣上都年近半百了,吃点补药才行很正常;但圣上一直很要强,不愿意为别人所知。
此时再当众收回说错的话,显然是不行的。纪纲也不想激怒太子,他现在揣测圣上可能出了甚么事,再得罪皇储不是找死吗?
他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就说错了一句话,便后悔莫及。
纪纲只得硬着头|皮道:“只是进补之药,臣进奉之前,当
着圣上的面自己先吃了,补药绝对不会有丝毫问题。”纪纲稍微一顿,马上就道:“太子殿下,您听末将说一句话。末将带了东西进来。”
“先呈上来。”太子道。
纪纲便把自己从柜子里拿的东西递给宦官海涛,那是一份卷宗。海涛接过,呈送到上位去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官儿的声音道:“真的只是补药,你没有欺瞒太子?”
纪纲微微侧目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原来是东宫官儿杨荣。纪纲心道:你|娘|的,若是以前,老子理都不想理你!你见了老子反而得小心点,不然太子稍微犯了点错,就是你这厮指使、谗|言所致!
然而眼下形势逆转,纪纲只能自认孙子,便答道:“末将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欺瞒皇太子殿下呀!”
杨荣道:“那你亲笔写下来,以便证明你不是张口乱说。”
纪纲觉得事儿有点不对劲了,他当然不愿意写,马上向上方磕头道:“太子爷,末将今后一定对您马首是瞻!您瞧瞧那东西,末将还很有用,可以帮您做很多事……”
“大胆!”太子的声音道,“你竟敢挑拨俺们兄弟感情,诋毁高煦,诬告勋贵大臣!”太子接着冷笑了一声,“这都是甚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与汉王交好的文武名册’?第一个居然是淇国公邱福?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纪纲一时间有点糊涂了,心道:那汉王已在大庭广众之下,谩骂东宫和太子,这时候你们兄弟还谈感情?
在纪纲看来,太子和汉王已经水火不容。自己这是在主动投靠,站在太子爷您的这边呀!只要太子爷您一句话用得上俺,其他人敢说一个不字?
就在这时,御门后侧门走进来了一个人。纪纲悄悄抬头一看,脸色“唰”地一下变得又青又白!
刚走进来的人是都督佥事薛禄。纪纲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一看到薛禄进来,马上就觉得事情变得有点不妙了。
薛禄是旧燕王府护卫武将,在“靖难之役”中立了战功也没封侯。纪纲揣测他有怨气,便暗地里盯着,看能不能抓到点把柄。
有一次,纪纲发现薛禄正在一个道观里勾|搭一个女道士。纪纲随后去了一趟道观,一眼瞧见那女道士,他当晚就没睡着觉。于是纪纲便想把那女道据为己有,而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在道观就把那道士睡了再说。
薛禄闻讯大怒,他不仅居功自傲,把追随圣上打江山的往事挂在嘴上,还看不起纪纲。薛禄当着那哭哭啼啼要寻死觅短的娇|滴滴美人儿道士、破口大骂纪纲是条狗。纪纲顿时怒火攻心,气不打一处来,操起一柄铁瓜就往薛禄脑袋上砸。
薛禄当场晕了过去,被打得头破血流,差一点点就一命呜呼了,在家养了几个月才下得了床。圣上也没因此惩罚纪纲,薛禄也知趣地不惹纪纲了,乖乖让出了那个美人道士。
此时此刻,纪纲看到薛禄阴笑着走出来,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浑身僵在那里。
薛禄低声道:“纪纲
你这条狗,俺不仅要睡你家那个道姑,还要睡你夫人,睡你小女。”
杨士奇正色道:“薛将军切勿公报私仇,御门之内,以国家社稷是非对错为重!”
纪纲急忙“咚咚咚”磕头道:“太子爷饶命!太子爷,俺是条狗,有用的狗!”
薛禄从御案上躬身接过一份黄卷,大声念道:“皇后懿旨!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欺上瞒下祸害忠良;更广进美色欲迷惑圣上。近日纪纲谗言,擅进红丸补药,圣上服之夜不能寐,昨夜至坤宁宫与我说话,告知实情。不想圣上今早回乾清宫即病倒。
当此之时,应以皇太子暂行监国,改朱批为蓝批。诸臣皆受大明皇室厚恩,应忠心社稷,安守本分,用心辅佐皇太子。有居心叵|测趁势生乱者,请皇太子严惩不贷。”
纪纲听罢,面如死灰,哭喊道:“冤枉啊!奇冤啊!这世上还有是非黑白吗?老天啊……”
完了!彻底完|蛋了!这么大一个黑锅盖下来,纪纲马上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不仅现在没法洗清,恐怕一万年都洗不干净。
刹那之间,纪纲觉得自己哭喊的话似曾相识,以前他搞的人也是这样喊冤的……最后当然没有一个人喊灵了。看来那些官儿的笔,肯定要纪纲在千秋万代后都背好锅,永世不得超|生!
在这一刻,纪纲非常后悔!他要是知道,东宫手里居然有这么一份懿旨,打死也不会进宫来!
投汉王肯定不行,谋|害圣上这么大的罪名,谁扛得住?汉王从京师仓促逃走,若是敢收留他纪纲,生怕不被污|蔑为谋君同|党么?有了这份懿旨,纪纲甚么也干不了,锦衣卫的弟兄、肯定要把他直接砍|死在锦衣卫衙门!纪纲在一瞬间的后悔,想到的只是逃走,躲起来……
他没来得及多想,这时便看见薛禄从背后取下了一枚铁瓜!那铁瓜的模样和颜色,简直与当初纪纲在道观中使用的铁瓜、如出一辙!
纪纲刚刚爬起来,薛禄手里的铁瓜就“呼”地扫上来,“砰”地一声,纪纲只觉得眼前金星漫天,甚么都看不见了。
……庄严而华贵的御门,平素只有翰林院官员的墨香和斯文礼仪,但此时一股血|腥味弥漫其间。纪纲趴在砖地上,脑袋里流出来的血已经浸湿了砖石。
东宫官员杨荣走了上来,拿着一份口供和盒子。抓起纪纲软绵绵的手,把他的手指在盒子里一按,又放到供词上一按,一声不吭地转头走了,正眼都不看纪纲一眼。
太子朱高炽的声音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已死,命谭清兼领锦衣卫指挥使。把这狗的脑袋割下来,挂到承天门城楼上。立刻将皇后的懿旨在承天门城楼宣读,传视千步廊诸衙署。”
谭清抱拳道:“末将领命!”
太子又转头看向薛禄:“俺知道你有点委屈,俺定为你做主。你告诉那些委屈了的老弟兄,俺自有公道。”
薛禄忙单膝跪倒,开心地朗声道:“臣拜谢皇太子恩典!”